花煞,民间传说中在婚礼上作祟的恶鬼。
为什么我们总把最美丽浪漫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呢?十八世纪最伟大的分类学家——“植物学王子”林奈,把花比作幸福的婚床,雄蕊是男人,雌蕊是女人,他们在同一朵花里,美丽的颜色是上帝的恩赐,花蜜是保障花粉能顺利到达雌蕊的润滑油。
但如今我们知道,花并不是婚床,而是征婚广告。许多花都排斥来自自己的花粉,它们要别人的花粉,这样能保证下一代基因的多样化,有利于抵御害虫和疾病。
因为花不会走路,它们用鲜艳的色彩和甜蜜招蜂引蝶,让有翅膀的媒人为它带来花粉,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,但在残酷的大自然里,美丽的风景背后从来都是暗含危险,花虽不是婚床,但“花”中确实有“煞”,花花世界充满了各种诡计、凶杀和重口味。
花际裴回的不一定是蛱蝶。由食腐动物传粉的花,例如天南星科的许多花,都散发出非常微妙的“香氛”,让苍蝇欣喜若狂:死尸味、霉味、朽木味、粪味,它还会把自己的花加温,让臭味散发得更远些。这些花外面被一片叶片进化成的外衣——有个动听的名字叫佛焰苞——卷成冰淇淋蛋筒状,被臭味弄得神魂颠倒的苍蝇会钻到蛋筒的尖尖里,企图在那里产卵(她以为那是尸体的肛门或眼窝),然而佛焰苞表面平滑,尖尖又狭窄,难以起飞,苍蝇一不小心掉进去了就出不来,只好留在里面。
天南星要的是另一朵花的花粉,苍蝇在花的牢笼里乱冲乱撞,很容易把自家的花粉带到雌蕊上,天南星的对策是,雌花和雄花分开成熟。天南星初开吸引苍蝇的时候雌花成熟,落网的苍蝇一直囚禁在内,直到花凋零时雄花释放花粉,撒在苍蝇身上,她才能逃出生天。苍蝇昏头昏脑地逃出来,在另一朵散发尸臭的花上再次中招,那里豆蔻年华的雌花正等待着她带来的花粉。
天南星科的巨花魔芋(学名Amorphophallus titanum,英文名Titan arum),天下霸唱的小说《鬼吹灯》里尸香魔芋的原型,由苍蝇和吃腐肉的甲虫授粉,它的别名叫做“尸臭花”。
家家阳台上都有的秋海棠,也是一个十足奸诈的家伙。秋海棠的花分雄花和雌花,雄花提供美味的花粉,而雌花什么也没有。但是雌花和雄花长得一模一样,花蕊都是金黄色的,一粒粒的——吃得不亦乐乎的蜜蜂很容易把雌花当成雄花,把身上的花粉带给了雌花。山寨战略的缺点是,骗子不能太多,如果雌花很多,蜜蜂采了一朵没花粉,再采一多还没花粉,丧气之下就会抛弃所有金黄色的颗粒——这样连雄花也被冷落了。秋海棠的雄花总是远远多于雌花,让蜜蜂随时能尝到甜头,雌花的成功,建立在蜜蜂偶然的疏忽大意上。
四季秋海棠(学名Begonia semperflorens,英文名Wax Begonia)
更具歌特风格的埃及蓝睡莲(学名Nymphaea caerulea,英文名Blue lotus),和它的名字一样美丽,这种芬芳的紫色大花,和天南星一样分成雌雄两个阶段,不过它是先雄后雌。初开的时候,雄蕊释放花粉,供给昆虫丰美的大餐,几天之后,雌蕊成熟,这时雄蕊依旧色泽鲜美,但花粉已经没有了,而且滑得像肥皂,昆虫一上来就滑脱,掉进花心正中,那里有一汪花心分泌出的清水。我们知道,因为体重轻的关系,小飞虫可以站在普通水面上,但莲花的水池里含有减低表面张力的物质,让昆虫一掉进去就往下陷,最后溺死在里面,池底的雌蕊正等待着接受从它身上洗下来的花粉。
蓝睡莲,花心里有溺死的昆虫
说到诡计多端,没有花能跟兰花媲美。兰花的种子很多,它把所有的花粉都粘到一起,形成硬硬的一块,这样一次就可以带走大量的花粉,让所有的种子受精,但这一大团东西让昆虫无法下嘴。于是许多兰花都长出鲜黄的疣瘤或绒毛,假装有很多奖励给昆虫。
杓兰的英文名字叫“女士的拖鞋”,因为它的花朵上有一个鞋形的大口袋,杓兰散发出香甜的气味,吸引蜜蜂落到它上面,但花的表面很滑,昆虫会一直滑落到美丽的拖鞋里,那里面只有一条小径可以爬出来,花蕊就在那里等待着它。兰花的雌蕊在先,接受蜜蜂带来的花粉,雄蕊在后,把自己的花粉块放在蜜蜂背上,这样可以防止自己的花粉蹭到雌蕊上。经历了这一通折腾之后,最令蜜蜂抓狂的是,那朵花里根本没有花蜜,也没有可吃的花粉!
黄花杓兰(学名Cypripedium flavum,英文名Yellow Cypripedium)
还有更欺骗感情的。许多兰花都把自己打扮成雌蜂,有头、肚子和背,有些还有昆虫脊背上的反光,兰花散发出诱人的信息素味道,吸引热情的雄蜂来投怀送抱,借机把花粉带走。有时兰花让雄蜂非常兴奋,甚至在花上留下了精液,而兰花也把花粉包粘在雄蜂身上了——算是以一换一。
马达加斯加的彗星兰(学名Angraecum sesquipedale,英文名Darwin’s orchid)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。它有花蜜,但它的花心是极细极长的一根管子,花蜜装在将近25厘米深的地方,1862年,达尔文在编撰一本关于兰花的书时,充满自信地预测,既然有这么深的花心,就一定有昆虫长着能钻进花心的长嘴巴。41年后,终于在马达加斯加发现了一种大型的飞蛾(学名Xanthopan morgani),它的嘴长25厘米,刚好可以够到彗星兰的花蜜。
兰花和蛾子表面的天作之合,完全掩盖了两者背后的勾心斗角。对兰花来说,它的花蜜要藏得足够深,蛾子吃花蜜时必须把脑袋贴在花朵上,长嘴用力往里探,借机把花粉涂在它身上。对蛾子来说,它的嘴也必须要长,可以吃到最深处的花蜜,也不用蹭上满头花粉。于是蛾子和兰花展开了军备竞赛,兰花把花蜜藏得越来越严密,蛾子的嘴也效应地长长长长(读音:zhǎng cháng zhǎng cháng),最后两者都到了荒谬的长度。
彗星兰,注意下端的长管子
大自然是美丽的战场,花的美色、芬芳和奇形怪状都是有用的,昭示着植物为了传播基因发展出的十八般武器,从林奈到达尔文,我们对自然的理解,走进了实用主义的时代。
(文章出处:http://songshuhui.net/archives/41542.html,作者:redqueen)